歇凉
30年前,南充夏夜有三大景:下河洗澡、喝冷稀饭和歇凉。
三大景中最有人气的是歇凉。南充的气候历来类似重庆,夏季里白天骄阳似火,晚上暑热不退。所以和“三大火炉”的老百姓一样,自有记忆以来,夏夜歇凉乃天经地义。
当红日西坠,街头巷尾就开始有人忙碌起来。先把自家门口的地面扫除一下,端一盆清水,透透浇上一遍,眼看着水汽往上升,转眼剩下一滩印迹。有老年人的家有时还会洒第二遍,那样地面就更显得清凉。然后从家里端出几根木头条凳,抱出一捆凉棍铺上,再用温水抹上两遍,就算布置好了歇凉的场合。凉棍多以竹子做成,好的凉棍根根笔直,一般粗细,以80到100根为一铺。先用刀细细剔了竹节,再在细火上熏烤以防虫蛀,最后用上等布条上等手艺扎成。凉棍细密而柔软。其它的还有马架,是竹制的折叠躺椅,一般人家都有。有的用了几代人,黑黝黝的,像从油里捞出一般。另外还有凉板床,精雕细刻的竹器,少数人家才有,展示出来,常引人羡慕。
临街而住的人家,待到晚上的凉稀饭喝罢,大人娃娃的冲澡依次完成,就陆续进入歇凉场地。大人们拿着蒲扇摇着,小孩子们满街跑。一时间,条条街道都成了歇凉大道。好在那时候没有夜市,更没听说的士,所以也无人干预。入夜时分,人们睡在五花八门的家什上,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大街小巷。呼噜声遥相呼应,如海浪交响,偶尔有人背着背篼从茫茫人海中蹚过,拖着长腔吆喝:买——药蚊烟!算做高音变奏。
单位院子里的歇凉场面和街面有所不同。男子汉们多聚在一处,或下棋,或各自端个帅大的茶缸谈古论今,更重要地是交流本单位最新大小道消息。孩子们的帮会强大,红白两军打起仗来,—边都有好几十人,手舞着“飞机大炮”,在院子里喧嚣讨伐。上世纪80年代开始有了黑白电视,有的人家把插头接到院子里,就此化干戈为玉帛,聚众看起《排球女将》来了。
农村里歇凉也用凉棍马架。院子里、晒坝中、梁子上,以干枝点燃一堆火,再在路边铲些草皮覆盖,制成袅袅烟雾驱蚊。满天星月仿佛与人悄语,是城里人享受不到的乐趣。那时,农村人与天同一,歇凉时男儿们无不赤着膊,使你深切懂得为什么有时要用“条”来形容我们自己。
自从有了单元房、空调、夜啤酒、游戏机,我们高高兴兴地改变了千年习惯,不再从容歇凉了。如今的夏夜,青年男女们继续着永远过不够的夜生活,孩子们继续着永远做不完的作业,老人们继续着永远看不完的连续剧,只有边远农村恐怕还在享受“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歇凉方式了。只可惜歇凉人恐怕并不吟诗,吟诗人恐怕并不愿回归农村去歇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