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工程

据范文澜先生编著的《中国通史简编》记载，唐玄宗开元某年，有一批西域人要来长安览胜。为了在西域人面前显示天朝的富庶，皇帝除特令长安全城张灯结彩之外，还令将沿街的树干也用上等绸缎披裹起来。于是长安城里一时间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不料那些西域人参观后，于惊叹之余却提出了一个颇令人尴尬的问题。他们说，陛下，贵国富庶到连树木都穿上了绫罗绸缎，可是我们看到有的老百姓却衣不蔽体，沿街乞讨。陛下为什么不把那些绫罗绸缎赏赐给您的穷苦百姓们穿穿呢？难道陛下觉得您的人民还不如草木重要吗？范文澜先生没有记载玄宗皇帝是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我可以想象这位皇帝当时脸上会出现一副怎样的尴尬，因为这个问题不仅问得非常刁钻，而且肯定出乎皇帝的意料。猝然之间，皇帝是很难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是，现在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皇帝并不是把草木看得比自己的老百姓还更重要，而是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老百姓。他用绫罗绸缎装点树木，也不是因为看重树木，而是为了炫耀国家的富有和豪华；而那时的皇帝是“朕即国家”，因而，实际上炫耀国家的富有豪华也就是装点他自己的脸面。归根结底，他还是把自己看得比老百姓和世间的一切都更重要。在当年，这种君主重于一切的观念，身为天之骄子的皇帝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讲出来的，只不过皇帝一时之间不易想到罢了。类似唐玄宗这样装面子的事情，今天也有。比方说我们有许多所谓“××工程”，就是典型的“面子工程”，劳民伤财而实则毫无意义，有的甚至贻害无穷。前些年就听说安徽省某贫困县，居然仿照美国白宫的样式建了一座豪华县府机关办公大楼，而且建筑规模比美国白宫还更大；而后来又在《中国青年报》上看到报道，另一个国家级贫困县黑龙江省大庆市林甸县目前正在全力打造一项“天字号项目”，该项目计划投资61.3亿元建设2.4万栋温室大棚，而其目的就是为了供上级领导参观，结果弄得连县里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而为此失去土地的农民则纷纷上访告状云云……至于某些贫困地区的干部，你要是叫他们像当年的梁生宝买稻种一样节衣缩食，他们便更会觉得那很没面子。即使工厂濒临倒闭，他们也要弄一辆豪华轿车坐坐；即使发不出职工工资，他们出差也要住住五星级宾馆。而且，与当年的皇帝相比，我们今天的这些挣面子者还要聪明得多。本来，他们现今所处的地位远不如当年的皇帝有利，因为他们不仅不能公开宣称自己比老百姓和世间一切都重要，而且还得表明自己不是为了个人享受，而是时时事事都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但是，他们在实际施行种种装面子的举措之前，却都早已想好了对付责难的答词。因此，他们一个个都比当年的皇帝还更理直气壮。例如，您如果面对亏损企业的领导、或是某位贫困地区的官员，抛出为什么面对那么多不得温饱的失业职工或贫苦群众，一些领导和官员还能心安理得地坐着高级轿车出入于豪华宾馆，游弋于灯红酒绿之中这样的问题，也许，他们中有一些人会振振有辞地对答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不坐高级轿车，不进豪华宾馆能谈成生意吗？不谈成生意能扭亏脱贫吗？为了给咱贫困群众争得面子，咱吃伤了胃，喝伤了肝，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艰苦的事情吗？这种答辩当然很有水平。但是，我们同样可以看得很明白。无论是皇帝时代还是当今时代，说是为国家装点面子也好，伪称为人民群众争得面子也好，这种面子都是以挥洒老百姓的血汗和加深人民群众的贫困为代价换来的。显然，老百姓并不需要这种面子。他们宁愿实事求是地显露出他们的贫困真面目，并宁愿让领导们实事求是地带领大家艰苦奋斗去求得改善。装面子又叫摆花架子，也就是不说实话，不办实事，不求实效，弄虚作假，上骗领导，下欺群众。应该说，它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我们看到，唐玄宗后来酿成大乱被迫逃亡四川，路上又被迫勒死爱妃，实在是没面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