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宣帝时期,韩延寿出守颍川,推行“以德治郡”。首先,恢复古礼,修建公立学校,提倡见面作揖。又设置钟鼓和管弦乐队,每次活动时都要奏乐。当然,最重要的政策还是教化老百姓。他的口头语是“邻里和睦,尊老爱幼”。韩延寿注重以身作则,动不动就责备自己。“怎么着?我这么教育你,你还犯错,看来是我做得不够好啊!我该死,我该死!”啪啪抽自己嘴巴子。史书上记载,下属们一见,往往羞愧得无地自容。某县尉和他身边一个职员甚至因此而自杀。一个人,能够让别人羞愧而死,这是多么巨大的力量啊!
后来韩延寿转任“左冯翊”,管理京城长安三分之一的地面,依然使用这一招。属下高陵县,有兄弟两人为争夺田产打官司。韩延寿闻听,伤心欲绝:“我作为一郡的官长,做不到以德服人,以致在我治内兄弟阋于墙。可悲啊可悲,可怜啊可怜。我要惩罚自己,谁也别拦着我!”说完,搬入政府招待所,闭门思过,拒不见人。县上的官吏都懵了,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有样学样,纷纷把自己捆起来,关进监狱。争田两兄弟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四舅二大爷,也齐聚家中,责备二人不像话,连累这么好的官员。最后,两兄弟剃了头,袒胸露臂,来到衙前请罪,并主动要求把田地让给对方。韩延寿大喜,请两兄弟下馆子撮了一顿。
无独有偶。东汉时,名士许荆出任桂阳太守。属下耒阳县,蒋家两兄弟争讼。许荆对二蒋说:“吾荷国重任,而教化不行,咎在太守。”遂吩咐书吏,上书朝廷状告自己。史书中对此段语焉不详,只说蒋君兄弟大受感动,跪地请罪。
韩延寿和许荆这类人在历史上被称为“循吏”,也就是清官、好官。他们的行为叫做“息讼”,即通过各种方式消除诉讼。在古代,治下息讼,是非常重要的政绩。官司少,就证明你能力强。但韩、许之流不讲道理,只讲道德,以此说服原告被告,作用到底有多大,值得怀疑。在特殊语境、特殊生态下,也许有一定效果,但让当事人瞬间就醍醐灌顶,改变想法,甚至羞愧得自杀,真是玄而又玄。
这么巨大的力量来自哪里?笔者以为,不是道德,而是威势。清末民初,天津有一种流氓,号称“青皮”,与人较量时,常以自残方式恐吓对方,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直到让对方毛骨悚然为止。韩延寿和许荆与此异曲同工。他们的行为,看上去是迂腐,其实是在和老百姓斗狠。他们自罚的背后,是阴阴的威胁。如果还不服软,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连自己的前程和生命都不在乎,我能在乎你?因此,当韩延寿“闭门思过”时,“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下属们那份发自肺腑的恐惧,是难以言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