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行当记忆:故乡的石匠
石匠干的第一个活就是起石头。村里的石窝在离村不远的南山上。小时候我和伙伴们经常到南山上去割草,也经常到石窝里去玩耍,有的石窝很大很深,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开挖的;有的石窝还在起着石头,石匠们打石的声音清脆悦耳。在这些石匠中,有的我叫他大爷,有的叫大叔,他们都是虎背熊腰,身强力壮。
早饭后石匠上山去起石头,推着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大锤、钎子、铁锹、火药、雷管、导火线、筐头子等工具。到了石窝后戴上套袖就开始干活,两个人一组,一人扶钎一人抡锤,先凿炮眼,凿成后放上雷管装上炸药砸实,引出导火线后就会高声喊“都躲开,放炮啦———”一连喊好几遍,等周围确实没了人时就开始点火。每逢此时,我们都会停住手中的镰刀,站在高处看放炮,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看着浓烟升起,巨石崩裂,碎石四溅,又哗哗啦啦落在地上。炮声过后我们会跑到石窝里再看看,一股烟臭味会扑鼻而来。石匠们又开始打石了,先将周围落下的碎石清理干净,然后将炸开的大石头再凿开,打成一个人能搬得动或者两个人能抬得动的石头,将打好的石头搬到一起堆垒成方形,无论谁家用石头都是按方计算,量好方后自己用手推车或者地排车往家运。
起石头是个力气活、苦差事,春秋季节活好干一点,冬夏季节就很受罪。冬天,天气寒冷,石头冰凉,一不小心就会把手划破,石匠的手经常被冻裂出一道道的血口子。夏天,烈日当头,没有一点遮挡,一天蹲在石窝里,四面不透风,别说搬石头了,就是什么不干也是汗流浃背。上山起石头有时中午自带干粮和开水,开水喝没了就喝凉水,有时回家吃中午饭。他们的饭量都很大,一顿饭能吃上二三斤馒头或者十几个煎饼。我记得有个石匠姓赵,我管他叫大叔,夏季的一天他娘磨了一大盆准备摊煎饼的磨糊,放在院里的石台上出去了,中午赵大叔回来后又渴又饿,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那盆磨糊,认为是他娘给他冷的糊涂呢(我的家乡有个习惯,就是在夏季做早饭时烧上一大锅糊涂,喝剩下就凉在盆子里,中午干活回来先喝上两碗,既解渴又拔凉),他二话没说,端起大盆憋住气就一饮而尽了。他娘回来一看盆里的磨糊没了,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我喝了”,他娘说:“孩子,那是盆磨糊啊,你怎么给喝了呢?”他说:“我说喝着怎么觉得有个生粮食味呢。”
石匠干的第二个活就是打料石。俗话说“守着什么用着什么方便”,家乡的山多,石头就多,用着就很方便,家家户户盖的房子、大门和院墙的基础、墙壁都是石头的,窗台、门台、台阶、院子里的石磨、石桌和石凳等,厕所、猪圈、鸡窝等,也都是石头的。
石匠们的技艺精湛,那些三角八棱的石头只要到了石匠的手里,就任凭石匠的摆布和修理,你看石匠一会儿用锤子砸,一会儿用凿子凿,一会儿用剁斧剁,就像变戏法似的成了一块块方方正正、平平整整的料石了。石匠的眼力很好,垒墙时,石匠在墙的两头各放上一块标准料石,拉上一根绷直的线绳,到料石堆里搭上眼一看,随手搬过一块石头垒在墙上保准合适,就是有个一块两块的料石不合适,用锤子敲打敲打也就行了。
我家老宅院里的那几间房子全是石头的,而且是石头到顶,至今已经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仍然结结实实地矗立着。村子西边的那条小河上的几座小桥都是石头的,是村里的石匠垒砌的,石头桥墩,石头发碹,石头护栏,条石桥面,美观大方,经久耐用,成了村里的一条风景线。村里学校的教室是石头的,教室里用的课桌和凳子是石头的,就连老师的讲台也是石头垒的,都是出自俺村的石匠之手。
如今起石头、打料石都机械化了,石匠这个工种几近绝迹,被称为石匠的人也都到了老年,如同那一座座石屋,他们已成为过往岁月的一抹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