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两种义士

汉族是个农业民族，以食谷物为主，有鱼肉吃，就是有钱的。一旦你有鱼肉吃了，精神就污染了。《左传》里，那个军事心理学家曹刿说过一句名言，叫做“肉食者鄙”。意思就是，能驾驭财富的，就注定见解狭隘，心灵狭隘。

要超脱这种自限，达到仁人义士境界很受苦的，第一种情形，是穷得叮当响，爬到一座首阳山上去饿死，或者在现实面前开小差，做与松竹为友的隐士，饿得脸色越苍白越光荣。第二种情形是，一旦有了钱，而且很多，不是很不光荣了吗？也有解救的办法，你把钱财拿出来，主动送给穷人。金子、银子各一锭，用托盘托着，请收下吧。这就叫做仗义疏财。有钱是不义的，如果把钱主动送给穷人，就是义士了。所以在梁山伯，108个英雄义士，宋江以全票当选天字第一号义士，天下英雄一见到他莫不纳头便拜。我国古代小说中，英雄崇拜之风，以此为最；无条件的个人崇拜，于此最为典型。这位宋江先生，外号“及时雨”。在农业社会，这样的恩泽恐怕连最英明的皇帝都要向上天祈求的。也许正因为此，虽然他既没有武艺，也没有智谋，却稳坐第一把交椅。

义士必须是财主，没有钱的穷光蛋就没有希望当义士了吗？有的。那就是用武力去抢劫，这叫做劫富济贫。这也叫义士，不过是第二等的。有了这类义士，就天下太平了；在《水浒传》上，叫做“杀尽不平方太平”。

这里隐藏着我们民族很深刻的理想，就是追求平等。怎么才能平等呢？这是全世界大圣大贤、先哲先知千百年来一直都在伤脑筋的是。我们的圣人认为最大的隐患是不平均，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个人饿得要死，很痛苦，大家一起饿得肚皮贴着后脊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就开心了，即使翘辫子，也是古典的“安乐死”。

汉语中，总是把穷与苦联系在一起，穷苦，穷苦，这是成见。如果大家一起穷，就不苦了。不是也有一个词吗？叫做“穷开心”。穷开心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不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让他冒尖，谁冒尖我就痛苦。冒尖当然好，最好是大家都冒尖。套用已故作家王小波的说法，这个难度太大了，十个指头有长短，你想让所有指头都像中指一样长，那有多么艰巨。可是要让所有指头都像大拇指一样短，那就很简单，拿把菜刀，没有刀拿把锯子也成。不用费多大劲，大家就一起进入了平等的理想世界。